新寧德面孔 | 陳守溢:文學是我的拐杖
“我所說的路,實際上,它并非真的是路,也并非真的有路,其實就是一條看不見也摸不著的路。這條路,無論我如何著急著想要摸到它,或者說如何著急著想要感受到它,但它卻總是對我若即若離、忽遠忽近,就像一個謎,永遠也沒有答案。”
——陳守溢
路
口述:陳守溢
采訪 / 整理:周邦在、陳小蝦

陳守溢是眾多來稿的作者中讓我印象較為深刻的一位,他投稿后常會問稿件發(fā)表情況。有一天晚上,他發(fā)來一篇名為《我的路》的稿件,講述他一路走來的人生經歷,看完稿件,我的心一下被揪住了。“五一”勞動節(jié)后,一上班,我和《面孔》欄目組的同事們就來到屏南,見到了陳守溢。于是,整理了以下的訪談內容:
陳守溢:
我叫陳守溢,1985年生于屏南,因母親難產導致腦癱。腦癱是一種無法痊愈的病,只能靠鍛煉與吃藥慢慢恢復。醫(yī)生說,我的左腦中有一個血塊,壓迫著神經線,使我左手左腳無法像正常人那樣自如地控制著,走路搖搖晃晃。
出生是我“走”的第一步“路”,可惜的是,沒能將它“走”好。我在這一步上重重地跌了一跤,這一跤跌得我很疼很疼,直到如今,我依舊能夠感覺到它在隱隱作痛。這種痛,深入骨髓,總會在不經意間觸碰到,給我以重重一擊。
常人一周歲就能完成的行走
他整整用了18年

記者:
因為身體的原因,你的成長是否比普通人經歷更多?
陳守溢:
年幼時,由于我的病,走起路來東倒西歪,時常五步一小摔、十步一大摔,全身上下都是傷,青一塊紫一塊的,別提多難看。我時常痛得嗷嗷直哭。那時,我并沒有真正明白自己為何而哭,以為只是因為皮肉之痛。后來,當我漸漸明白了之后,才知道,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疼痛,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,它將伴隨我走過一生。這種疼痛似乎在時不時地提醒我,我是個殘疾人,與別人走的將是完全不同、而且要艱難上十倍百倍的路。每每想到這,我都想痛哭一場,把苦水全都倒出,以泄心中的抑郁。但我明白,這就是命,誰也無法更改。
六歲起,在每一個無雨的傍晚,為了讓我走穩(wěn)腳下的路,母親總是左手牽著我,右手牽著妹妹,反復地去攀登縣政府門前的那條長嶺。所謂嶺,也不過只是用磚頭砌成的長階,大概有八十來級。由于時間的演進,長階上的磚頭或者已長滿了苔蘚,或者干脆就側翻在路邊,若是碰到陣雨過后,那更是濕滑。母親牽著我,小心翼翼地走在長階上,一步一低頭,就怕我磕著絆著。有一回,我又與母親去登嶺,母親依舊如往日般牽著我。走到一半,我腳底一滑,下巴在臺階上磕出了血。那一摔,又讓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。那一回,我又哭了。但母親卻告訴我:“這是你生命里必然要有的歷練,要堅強點,不許哭。”
記者:
什么時候才能自己走路不摔跤?
陳守溢:
直到18歲,才能獨立行走不摔跤。
八十多級臺階,疊痂的膝蓋,母親嚴厲里的愛,凝結成最疼痛的成長烙印。然而,命運給予的考驗遠不止于此。上學時,連握筆寫字也成了他的大難題。

記者:
我剛才看到你寫字時,手和桌子都在顫抖,是否上學時學寫字對于你來說也是個難關?
陳守溢:
其實,最讓我感到唏噓不已的當屬那段艱難的讀書時光。在學校學習的日子里,殘疾給我?guī)碜畲蟮牟槐銘獙賹懽?。我這病,有一大缺點,拿不穩(wěn)東西,越是輕細的東西拿在手上越是容易發(fā)抖,如一片羽毛、一粒細砂,我?guī)缀醵际悄貌环€(wěn)的。筆——這個不細不粗,握起來也不怎么有分量的小東西,在我手里也是時常不聽使喚。我想在紙上畫一橫,可它偏偏讓人覺得像一撇。我想要一個點,可紙上偏偏出現(xiàn)一個看上去像捺的筆畫,讓我哭笑不得,就連我老師也時常無法看清我的字。于是,我只好臨帖,將筆記本的內頁重在字帖上,一筆一畫地練。母親說:“你寫的字,橫要像橫,豎要像豎。”這我哪行?但我知道,這是非行不可的事。我狠狠地握住筆,在紙上用力地寫著。有時,手中的作業(yè)紙被我的筆力穿透;有時,細小的筆頭被我的指力弄斷。我捏著汗,拼盡了全力,終于寫出了稍微能讓人看懂的漢字,但這已經是好多年以后的事了。
我的求學之路終止于初中一年級。初中與小學不同,小學只有兩門正科,作業(yè)少,勉強能夠對付。作業(yè)多時,時常要到夜里十一二點方能歇息。一升到初中,科目多,作業(yè)也立馬跟著多起來,我時常顧得了這科,顧不了那科,忙碌到夜里一兩點,那是常有的事。母親心疼我,于是果斷地終止了我的學業(yè)。
對于我,讀書意味著什么,是否能夠給我一個美好的將來?這些,從前的我全都未曾想過。后來,我從母親口里得知,送我去讀書,只不過是想讓我多認識些字,最基本的算術題能做得來,僅此而已。其他的,她從未奢求過。
他不僅要承受身體帶來的不便,更需要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接受異樣的對待和眼光。那些含淚的回憶里,是他全身心與命運的撕扯。而轉折發(fā)生在他與余光中歌詞的相遇。

陳守溢:
人為什么要活著?這個問題困擾著我許久,到如今,依舊無法找到答案。但我卻知道另一件事,人,不僅僅要活著,還應該做點什么。因為你是一個有靈魂、有思想的生命。這事挺麻煩,我能做什么,而又有什么事可以讓我毫無阻擋地去做呢?這個問題也同樣困擾了我許久許久,直到那一年……
那年我二十歲,那是個思想剛剛長出萌芽的年紀,各種各樣的想法紛沓而至,雜七雜八的念頭接踵而來,大多與自己的將來或出路有關。我一朋友給我出了個主意,叫我向家人要一臺電腦,學點東西,或許能找到一條通往光明的路。在我的再三央求下,外公買了一臺電腦給我,電腦帶給了我太多太多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喜悅,但我依舊時常一臉茫然地凝視著電腦,不知該學些什么,該從何學起?但我想,路總要一步一步地走吧!先學好基本操作要緊。日子在一天天地流逝著,也不知用去了多少時日,對于眼前的電腦,我終于能夠漸漸感受到它的“溫度”了。接著,我聽從了朋友的建議學起了平面設計以及軟件操作。我想,這應該會有我要走的路吧!我在這上面折騰了大概有三四年之久,卻依舊沒能看到多少希望。而此時,一條光明之路卻朝著我迎面走來——這便是寫作之路。
2003年左右,那時校園民謠風潮正盛,我通過朋友接觸到羅大佑的專輯。里面有一首歌叫《鄉(xiāng)愁四韻》,歌詞改編自余光中詩歌的作品,歌詞這樣寫道:“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/酒一樣的長江水/醉酒的滋味/是鄉(xiāng)愁的滋味”,我剛聽到前面三句,眼淚便流下來了。從那時起,我喜歡上文學,并開始嘗試寫作。

記者:
2014年,你出版了散文集《我的行走》,里面收入48篇文章10萬多字,此后,你有百余篇作品于《北方作家》《散文百家》《福建文學》《閩東日報》等刊物陸續(xù)刊登發(fā)表,寫作帶給你什么?

陳守溢:

快樂,寫作就是給我快樂!就是發(fā)表的快樂,在創(chuàng)作過程中那種寫作的成功也可以給我快樂?,F(xiàn)在跟以前不一樣了,真的快樂!通過寫作可以在紙上面,在文字里面實現(xiàn)一些想法,可以通過文字來表達生活中無法表達東西。通過文字去構建另一個精神的世界,完成生命的另一種行走。
我很喜歡作家史鐵生,他對我來說是一個精神巨人。雖然他癱瘓了,但是看他的文章你會覺得他的身影很高大。他是雙腳癱瘓,那我比他方便很多,我還可以做很多事情。
他用文學筑起精神堡壘,又轉身成為播火者。從2011年起,他以文化志愿者的身份,為屏南耕讀文化博物館做義工,長達十余年。他還為救助白血病患兒,捐出百本散文集用于義賣;作為屏南慈善協(xié)會一員,他負責微信號運營工作,先后撰寫200余篇簡訊,處理近千張圖片。

屏南耕讀文化博物館館長 張書巖:
守溢雖然身體有一點殘疾,但是他的思想和人格魅力是值得稱贊的。他勤奮好學,不斷吸收知識,你看他的一些文章思路,可以講是與時俱進。這個年輕人是好樣的,我們常為他點贊。我們以陳守溢為榜樣,給學生做一種正面的教材。
從被卡在人生路口的起點,到用文字重構世界的作家,再到以殘軀守護他人的志愿者,陳守溢用四十年走出了三重生命軌跡。當被問及寫作的意義,他凝望遠方:“它是我搖搖晃晃人生路上最堅實的拐杖。”這條路依然若即若離,但追尋本身已成答案。

困厄縛其形,光芒自在心!
第35次全國助殘日來臨之際
謹以此篇獻給所有掙脫枷鎖向光而行的生命
自強與關愛點亮前行路
記者手記
“人,不僅僅要活著,更應該做點什么。”當先天性腦癱患者陳守溢用顫抖的雙手寫下這句話時,他的鍵盤流淌著不僅是文字,更是一個不屈靈魂對命運的宣戰(zhàn)。這位來自屏南的文學追光者,用文字構筑精神家園,以公益?zhèn)鬟f生命溫度,完成了從受助者到助人者的生命蝶變。他的故事恰似一束光,照亮了殘疾人群體自強不息的精神。
自強,是黑暗中點燃希望的火種。在命運設下的屏障前,總有人書寫奇跡:在寧德,盲童林朝盛指尖流淌的電子琴聲,在短視頻平臺激蕩出自強不息的旋律;身高僅1.2米的沈明輝,以畫筆為杖丈量藝術天地,在方寸畫布間勾勒出氣象萬千;高位截癱的寧貝金,在自信中劈波斬浪,用泳池賽道丈量生命的寬度……他們都是用行動詮釋:身體的局限或許能困住腳步,卻永遠禁錮不了向陽而生的靈魂。
每一份自強都值得喝彩,但我們必須清醒認知:殘疾人的追光之路,從來不是單打獨斗。而是需要社會為輪椅鋪平最后一米盲道,需要數(shù)字服務完成無障礙改造,需要政策春風化解就業(yè)堅冰,這些溫暖的助力才能讓每個生命都能綻放獨特光彩。
近年來,我市始終把殘疾人這一群體的冷暖疾苦放在心上,持續(xù)完善殘疾人社會保障制度和關愛服務體系,殘疾人公共服務水平持續(xù)提升,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逐步健全,殘疾人平等參與社會生活的環(huán)境和條件不斷優(yōu)化,全市20萬殘疾人的生活有效改善。
值此第35次“全國助殘日”來臨之際,“弘揚自強與助殘精神,凝聚團結奮進力量”的主題格外振奮人心。這里的自強需要應有的掌聲,這里的助殘關愛需要時平等的姿態(tài)。唯有如此,每個“陳守溢”才能在追夢路上輕裝前行,書寫屬于自己的精彩篇章;唯有如此,殘疾人事業(yè)必將凝聚起更磅礴的社會合力。
聯(lián)合出品:閩東日報社 寧德市殘疾人聯(lián)合會
來源:閩東日報·新寧德客戶端
陳小蝦 周邦在 吳圣錦 陳景平 何冰如 李婧
編輯:邱祖輝
審核:藍青 周邦在
責任編輯:邱祖輝
(原標題:新寧德面孔 | 陳守溢:文學是我的拐杖)